《纽约时报》千人讣告:“哭墙”背后的美国死亡文化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一苇杭之渡彼岸 Author 一苇杭之渡彼岸
作者:林世钰
转载:一苇杭之渡彼岸
这两天的气氛比较凝重。
5月25日是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,也是国殇日。全国放假,降半旗。往常的这个日子,美国现役军人和老兵会去墓地鸣枪,纪念已经阵亡的将士。各地会举行游行、跑步等纪念活动。今年为疫情所阻,这些活动估计都停止了。
今年这个国殇日纪念的不但是阵亡的将士,还有被新冠病毒夺走的近十万个无辜的生命。
24日的纽约时报头版,刊登了1000个死于新冠的美国人的讣告,成了一堵“哭墙”。
截止24日晚上7点,全球已有5,383,582人确诊新冠肺炎,死亡人数为344,077人,而美国的死亡人数接近10万。这个数字实在太惊人了,已经超出了韩战和越战的死亡人数,前者为54,246人,后者为58,220人。确如纽约时报所说,“损失无法计算”。
和许多人一样,我对美国在和平年代死了这么多人感到不解、忧伤,甚至愤怒。但是,逝者已矣,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生者,对逝者表示足够的尊重,让他们端庄、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。
在美国这些年,我体会到了美国死亡文化中彰显的对逝者的尊重。美国是个基督教立国的国家,按照《圣经》的说法,“死是众人的结局”,并不可怕。肉体腐朽了,但是灵魂永存,将来可以去天堂见上帝,好得无比。在基督徒看来,地上的一切都是短暂的、腐朽的,而天上佳美的家乡才是永恒的、不朽的,是不能震动的国。所以他们对死亡的态度相对从容淡定,即便悲伤,也是淡淡的,并没有中国操办葬礼时那种让人痛彻身心的悲伤。
几年前,刚到美国不久,我参加了一个教会的追思会。逝者的女儿一袭红裙,追忆母亲作为基督徒的美好一生。末了,她在台上翩翩起舞,为母亲送行。那一团跳跃的红色火焰,让我记忆深刻。接着,逝者的亲人好友相继上台,分享与逝者共度的美好时光,并且打出照片和大家分享。
忧伤如水,在现场缓缓淌过,但没有形成跌宕的激流,让人心潮起伏。更多时候,台下的人只是含泪微笑。有不舍,也有对上帝安排的顺服。“你们就像一阵云雾,出现少时就不见了”。寿数几何,本来就不在我们的手中,而在神的手里。
2013年,曼德拉去世,奥巴马等各国政要参加葬礼。我记得奥巴马和许多政要一起自拍,谈笑风生。他们似乎在参加一个欢乐的party,而非葬礼。那一次,美国人对死亡的超脱态度,真的让我开了眼界。
这与中国的丧葬文化形成鲜明对比。我记得2002年爷爷去世时,我们全家披麻戴孝,在地上跪了很久,起来时膝盖都麻了。母亲必须全程哭丧,声音越大越悲越好。如果忙着做其它事,尽量把哭声录下来,在家里循环播放。出殡的时候,最好要哭得死去活来,否则乡人觉得不够孝顺。
让我特别惊奇的是,美国人买房并不介意靠近公墓。平时开车路过很多小镇,经常会看到路边一片一片公墓,旁边紧挨着房子。生者与死者和睦而居,似乎没有阴阳之隔,没有违和感。而且很多窗户朝向墓地,不知道夜幕降临、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时候,屋主是何种感觉。从鬼神文化发达的中国南方来的我,每每看到墓地,就想到倩女幽魂、聊斋志异里的片段,那句“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”浮上脑海,脑后跟立刻习惯性地发麻、冰凉。
但是,美国人对死亡态度的超脱并不意味着对逝者的漠视。相反,美国人对逝者非常尊重。
就媒体来说,小到我们小镇办的报纸,大到纽约时报,都有专门版面留给逝者。记得我刚搬入这个小镇,看到报纸上刊发了一个去世的老太太的生平故事,特别感人。而纽约时报则有专门刊登逝者生平故事的版面。记得两年前采访杜聪(智行基金会负责人,长期资助中国艾滋病孤儿),他说纽约时报刚刚采访了他,准备为90岁的高耀洁写生平故事,等她一过世,立即刊发。
2017年冬天,我去华盛顿参观阿灵顿公墓,大大被震撼了。连绵起伏的山丘,排着密密麻麻的墓碑,有的上面镌刻着名字,有的则是无名碑,上面仅写着战士牺牲的年月。最让我感动的是,山顶有个专门为无名士兵立的墓碑,有战士日夜为他们站岗,风雨无阻。他们换班的仪式特别庄严,堪比北京正阳门前的升旗仪式。而尊荣的肯尼迪总统和夫人杰奎琳的墓碑,反而在半山腰,非常简单朴素。与其它坟墓略略不同的是,墓旁一簇微火长明。
为无名士兵守灵
肯尼迪夫妇的墓地
在这里,我看到了美国人的价值理念,那就是所有为国家做贡献的人都值得被隆重纪念,不管你是国家元首,还是无名小卒。
去年夏天,我去参观了同样位于华盛顿的新闻记者博物馆,发现里面也有一堵高高的“哭墙”,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全球牺牲的记者的照片和名单。观看这些前同行的照片,忍不住落泪。因为有了这堵“哭墙”,我们虽然国籍不同、肤色不同、际遇不同,但是忧伤有了共同的安放之处。
新闻记者博物馆的“哭墙”
七年来,我去了三次华盛顿,每次去,都喜欢去越战纪念碑转转。由华裔建筑设计师林璎设计的越战纪念碑简约大方,光洁的黑色大理石上,镌刻着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士的名字。我曾经见过一对老夫妇抚摩着一个名字,久久不忍离去。她的脚下,放着一束花和一张彩色照片,照片上的小伙子穿着军装,年轻英俊,想来是他们的再也回不来的儿子。
是的,我们每个活着的人需要有个树洞,有个可以倾诉思念的地方。
想想那些在一场场天灾人祸中去世的我们的同胞,是否也应该为他们立一个哭墙?特别是这次在疫情中去世的人们。他们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,而是那个躺在殡仪馆的车里无法听到女儿哭喊的妈妈,是捏着“全家福”死去的三岁女孩,是写下“我的遗体捐给国家,我老婆呢”十二字遗书的丈夫……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真实地活过,和我们一样,有着一地鸡毛的生活烦恼,也有着悲欢人世的片刻欢愉。
这是一个民族的苦难记忆。如果一个民族好了伤疤忘了疼,那么残酷的历史可能还会重演。我们狂热的时候需要用苦难冰凉一下,健忘的时候需要用历史提醒一下。
如果哭墙无法是实体的,也应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。那些逝去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,如纽约时报所说,“他们不仅是一个个名字,他们曾经是我们”。
他们的逝去都是我们的损失,如同头顶的天空裂开一个口子。
纽约时报:如果美国高校学生减少,那么留学生就更有可能从中受益
作者:林世钰,前媒体人,传记作家。曾出版《美国岁月:华裔移民口述实录》和《烟雨任平生:高耀洁晚年口述》等书籍。后者被香港“亚洲周刊”评为“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(非虚构类)”。喜欢旅行、摄影、收集民间手工艺品。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。转载:一苇杭之渡彼岸。本文版权归属作者和原载媒体所有。
喜欢本文?欢迎点赞/转发/关注/加入留美申研求职交流社群: